春风不度

脱粉啦 谢谢各位

罗曼蒂克相声史 完结




(1)



当郭麒麟第二次汗流浃背从梦里热醒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坐起来拧亮床头灯,然后试图摇醒一旁的阎鹤祥:“回你屋睡去行吗?有点热。” 

显然阎鹤祥的睡眠质量比他高了不止一两个档次,被摇了半晌后才终于有了点反应,努力让自己清吅醒过来理解郭麒麟的一番话,很可惜收效甚微。他挣扎着睁开一半的眼睛只能生动形象的传递两个字:没醒。后来他终于能含糊的问一句,“啊?你说什么?”




郭麒麟的起床气成功被他激起了一大半,但转念一想自己失眠但他睡得好总不能是算他的过错,太不讲吅理。于是少爷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的告诉他,你走吧,两个人太热了。

等老阎清吅醒了七八分的时候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靠坐在床头上回了回神儿,然后从满地痴缠在一起的衣吅裤中寻出了自己的一份儿,穿戴好就往隔壁走,走之前甚至还贴心的给他重新熄了灯锁好门。




少了一个人就凉快多少了吗?

郭麒麟看着皱了一半的床单几乎要嘲笑起自己这份儿不合时宜的作。明明两个小时前还试图用纠缠的体温把对方溺毙在自己的怀里,身上每一寸的皮肤都紧紧贴在一起,用快折断十指的力气牵着手,流出的热汗仿佛都带着薄荷的甜味儿。结果激 情褪去后,身边的那股子热劲儿竟然成了自己无法安睡的借口。

当隔壁响起轻微关门声后,郭麒麟想自己今晚是真的睡不着了。





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呢?

一开始或许是奔着相互睡都不吃亏 ,但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就变成了这种宁愿同床异梦各自睡不好,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不回头的走出去。

我让你走你就走吗?郭麒麟心里竟然浮现出了一点难受的感觉。明明就是开个空调的事。





后来千丝万缕的念头缠在心尖一整夜,直接导致了第二天在走廊遇到的时候郭麒麟的脸色不太好,遇到阎鹤祥也只当做没看见,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不咸不淡的擦肩走了过去。

天地良心老阎只是睡眠过于好了一些,其他方面对角儿几乎是有求必应,要他来就来要他走就走,就连最失控的几十秒都惦记着紧紧拖着他的腰以防他有一星半点的疼。

可你要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怎么理解凌晨三点的北京?


这事儿无解。





而郭麒麟这次的气生的比较久也比较没理由,就连在台上也只是勉强把定好的本子顺了一遍,其他那些甜的腻的言外有吅意的擦边球统统省略,一整场扣着桌子边儿没往大脑袋怀里钻。阎鹤祥这时才明白了大事不好,在中场休息的时候端着半杯茶水期期艾艾地凑到他身边。结果水倒是交到他手里了,而该说的话憋了半天只憋出个中气不足的“你……”就没了下文。

郭麒麟想德云社到底是怎么把你招进来的?





后来他们散场后去吃火锅,阎鹤祥隔着两个人艰苦卓绝的给他涮牛肚黄喉虾滑压肠,千辛万苦的堆了满碗,结果郭麒麟一口都不吃反而可着劲捞锅里的土豆片儿,阎鹤祥表示很不开心。

席间不断有人来敬郭麒麟酒,他统统来者不拒仰头就干,而阎鹤祥还惦记着一会儿送他回家,所以别人怎么劝都滴酒不沾,同辈的师哥夸他真是尽职尽责的太子妃,他偷偷看一眼郭麒麟的脸sè才敢对着师哥的调侃一笑而过。





等一顿不消停的火锅吃完,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阎鹤祥心累无比的把他扶到车上,略一思索后还是决定送他回酒店睡,好歹第二天能逼着他去餐厅吃两口早饭,省的他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就胃疼。

而郭麒麟也是真醉狠了,上车的时候只轻微的抗拒了一下,没折腾出什么风浪就乖乖的靠在后座上,怀里是两个过于柔吅软的抱枕。



只是那阵热劲儿似乎又上来了,郭麒麟伸出手hú乱吅mō了半天也没能把成功把车窗揺下去,后来他索性放弃了,换了一个很奇怪又不舒服的姿吅势将脸靠在玻璃上汲取那一星半点的凉。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老阎拧钥匙发动吅车的一系列动作,他的侧脸看上去像一只柔和无害的大白熊,愿意把手里为数不多的鲜鱼交给小企鹅,却不能陪他回南极住着,只能束手无策的看他怀揣着小鱼一步步向南。可是企鹅并不是真心想要那些鱼。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能连自己也说不清。





世间的喜欢,不都是这样的吗?

揉碎骨头一样的拥吅抱,接吻接到喘不上气,深夜永远不喝酒就为了送你回家。除了这些还有几千个曰曰夜夜的鼓励和陪伴,一起改本子,一支钢笔换着用结果同样染了一手的蓝黑墨水,晕染在指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你们所祈盼的星辰大海。




可是世间的喜欢,又怎么能是这样呢?

蜻蜓点水的短聚,酒醉梦醒的长吁。有他在睡不好没他在睡不着,彼此不约束不点破,像共赴了一场天亮即醒的梦境,永远克制永远清吅醒,躲闪着所有带爱的字眼。





当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来的时候,郭麒麟借着血液中还未消融的一腔醉意,从后座跌跌撞撞地爬到副驾驶座,在老阎目瞪口呆的时候捧着他的脸火速吻了下去,之后右手准确无误的按到了他的西装裤上。



企鹅不回南极了。

企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接上)



喝醉后能否比平时睡得更好一些?这事儿分酒也分人。

传闻中斗酒诗百篇的李白,据考证喝的是低度数粮食或糯米酒,放到现在约等于含天然酒精的甜味饮料。古代不完善的酿酒技术留下了千古绝句和诗仙美名,让大诗人得以飘飘然“长安市上酒家眠”而不至于得肝硬化英年早逝。

只不过诗仙酒肆入梦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长安的灯火辉煌还是他梦中遥不可及的蓬莱?




这些当然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漫漫长夜不让他想想这些解宽心,难道还要他想着边儿上不让人省心的那谁谁谁吗?



阎鹤祥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给太子侍寝。平时郭麒麟清吅醒的时候,他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好声好气地请示,“今儿自己睡行吗?”

郭麒麟进门擦好房卡,毫不在意似的回头看他一眼,“行啊”,作势就要摔上门。

把门口的他吓得一哆嗦,赶紧抵着门蹭进来,先赔几分钟笑,然后郭麒麟才若无其事地去开电视。




但它们俩去外地演出的时候还总是订两间房,因为说不好什么时候郭麒麟突然生气起来就不要跟他一起睡了。阎鹤祥半夜摸出另一张房卡去开门的时候总会扪心自问一下,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这个谁也说不好。





而现在郭麒麟喝多了,安安静静的缩在被子里,不会突然冲过来抱他了,不再把门摔的震天响了,半夜大约也不会让他回自己的房里了,阎鹤祥却生出了一点怅然若失的情绪。

他站起身来关了吊灯,只留下床头昏黄的一盏壁灯,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拉上窗帘,然后伸手拨了拨郭麒麟微长的liú海,轻轻的,像怕惊醒一场梦一样,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睡梦中的郭麒麟略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攥着他一根手指,撒娇似的含含糊糊问一句,“喜欢我吗?”

阎鹤祥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凑到他耳边,将这个秘密悄悄讲给他:“喜欢。”






这故事啊,还能再往前讲。



你以为陪太子读书的先生之前就没谈过几场人模苟样的恋爱吗?

经他手送出的玫瑰,配着牛排点起来的烛台,晚八点公园长椅上那抹凄凄惨惨戚戚的灯光,约会约到厌倦还要礼节性的互道晚安……十丈红尘的具现化,还不都是这些吗。

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得而复失的朱砂痣,这种高级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见过它们的模样。

身边不是没有人劝他学着降低要求,学着接纳不完美才是生活的常态。这种所谓人生哲理蒙骗了大把大把心怀远大的好青年,但其实仔细起来咂摸并不是那么个味儿——什么事情都要降低标准,那今后的生活可不就是要低到泥潭里吗?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处吅女座的阎鹤祥接受不了。



他心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但又不肯让步分毫的标准,像开Pаrty上瘾的王子在惊鸿一面后爱上了素昧平生的灰姑酿,从此举着水晶鞋只愿意和她一个人跳舞。什么叫合适?什么叫命中注定?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能穿的进这双鞋,王子的寻找和等待才有吅意义。



那为什么又是郭麒麟呢?

这个孩子像是惊醒莽原冻土的不速春风,欢快的绕城疯跑一周后拍着手围观了全城的试鞋大赛,然后他贪玩儿似的走到人群中间,说我能试一下吗?

从此这双鞋就是属于他的了。


但你能留住春风吗?






前两年的时候郭麒麟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大票娇俏的小姑娘,二字出头的年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抱着大捧大捧的鲜花说我喜欢你,就连上帝看到这一幕都是要嫉妒的。

只不过郭麒麟的空窗期比他想象的要更长一点,他的林子大了去了,但没哪棵树能入的了他的眼。

有好事的人问他大好的年纪不谈恋爱私底下还能干什么?他讳莫如深地丢下一句轻飘飘的“想初恋。”

这话说得真真假假的,阎鹤祥尽量不相信。




后来那个女孩儿第一次进后吅台的时候,阎鹤祥正顶着烈曰去给他的角儿买冰可乐。水递到郭麒麟手里的时候,他下意识翻过手来攥了一把阎鹤祥被可乐冰过的手指,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过,然后他说哥哥,这么热你去擦擦汗吧,眼神却轻飘飘的没落到他身上。

阎鹤祥像“哥哥”应该做的那样,宽厚地回了一句好,转身就走,仿佛不曾看到他转手就把可乐交到那个女孩手里一样。



当天的那场节目说得磕磕绊绊,阎鹤祥要死死地撑着桌子才能克制住自己心里翻滚咆哮的某些情绪。

那种感情有着很美很美的名字,错就错在不该落到郭麒麟的身上。





散场之后他就跟师父发短信请了假,然后订了最早一班去囯外的机票。年初才出囯巡演过,万幸他的签证还没过期。


那个女生似乎走得很早,因为一散场郭麒麟就背着一个双肩包蹦蹦跳跳要跟他一起回家。他就着万家灯火仔仔细细看他的眉梢眼角,看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指节,看他一团柔软的头发。

然后他轻轻掰开了他攥着自己的手指,他说不了,大林,我要自己走。








(3)



除了那条语焉不详的请假短信,阎鹤祥没跟任何人报备他未来几天的行踪。所以当半夜郭麒麟的电话没有打通时,他心里的警钟就慌乱的响成了一片。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和阎鹤祥共同拥有的秘密。





他在公众面前初露头角的那几年,他的好哥哥就已经陪他一起站在了风口浪尖。跟他半夜挨训,通宵背词,一遍一遍在灯下改稿子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阎鹤祥。


他是个爱多想又怕寂寞的人,有时候夜里觉得不安心,就会悄悄爬起来给他打电话。哪知道阎鹤祥只要入睡就必定关机,他的单向电话在夜里永远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

可郭麒麟还是照打不误,很奇怪的,这个注定打不通的电话成了他无数个漫漫长夜唯一的慰藉。他总是对着电话那头自顾自说话,把心里的那些不安和慌乱悄悄问他一遍,之后再笑眯眯地说一句哥吅哥晚安。哪怕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他一颗慌乱的心也会慢慢尘埃落定,烽火硝烟中这是他唯一得以安眠的柔吅软枕头。




只有一次,阎鹤祥接起了他的电话。






那晚上他临时想到一个好段子,点灯到半夜正在逐步完善这个故事。整栋楼只有他的一盏灯亮着,手吅机在一旁放着咿咿呀呀的慢歌。

时针跳过三,正在悠悠向四漫步,郭麒麟的电吅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铃吅声响起他吓了一大跳,看到来电显示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喂,少爷?”说得又轻又软,顺着电波爬到了对方的耳朵。



“哥?你怎么会接电话?”这句话乍一听很正常,非常正常,但仔细咂摸就能体会出一点言外之意的东西。




那个晚上阎鹤祥的脑子出奇的灵光,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些个夜里郭麒麟是怎么打出了一百个注定不会被接的电吅话;他也明白了自己所能做的竟然如此的有限而渺小;他更懂得了郭麒麟是以怎样勇敢而坚强的心情从这一声声机械音中汲取到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这份勇敢,是那么那么的微末而浩大。






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尽量用谈论天气一样漫不经心的口吻,对着电吅话那头微笑。

“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会一直等着。”




从那夜起阎鹤祥就不再关机了,不管多晚,只要郭麒麟愿意,他可以在任何的时刻找到他。

他从来都不舍得让他一个人。








(回主线)

(到底哪里算主线-_-)





饭吃到一半郭麒麟把手机直接摔到了桌子上,陶阳一个哆嗦,筷子上那块颤颤巍巍的红烧肉重新掉回了盘子中。

陶阳看他一眼,又伸手给他倒了半杯中老年人养生茶,“怎么啦,有什么可生气的。”

郭麒麟摆出一副你少问的表情,陶阳没理他,自顾自乱猜,“是来后台的那个姑酿?看着挺甜的,怎么,吵架啦?”



郭麒麟深深地一皱眉,“你有病。”



“不是啊?那就是上次把花送到家门口那个。”



“……”



“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旁人笑问,还是娇痴却妒香香睡,唤起醒松说梦些?”



陶阳故意促狭他,一张嘴就尽是些淫词艳曲,郭麒麟刚抬手准备给他一巴掌,那厢钢化膜被磕碎一个角的手机就适时的响了起来。陶阳一缩脖子不再招惹他,端起茶杯看他接电话。




“不知道?他去哪不用跟你请假吗你跟我说不知道?”



“这是简单忘了的问题吗?这是人性的问题。”



“我没有生气我可他妈的冷静了。”



“跟我爸请过假就可以完全不用跟我说一声?行啊,等他回来你转告他什么时候真嫌我烦了不想干了也跟我爸说一声完全不用知会我呗。”



“跟你说了我没激动没激动!”



“我找他什么事都没有不行吗,还是我跟你说我想去巡演了你明天就把他给我抓回来?”







不对劲。

这简直的可以说是反常。往常郭麒麟还真不是个喜欢嚷来嚷去每句话都能听出感叹号的人,更别提在电吅话里气儿都不换地呛人。

陶阳捧着瓜心想这个事儿啊……




终于等他挂了电话后桃子问你这是找谁呢?

“阎鹤祥!手机不开电话也不回,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这时候陶阳还没反应过来一天联系不到搭档这件事有多严重,值得郭麒麟又砸手机又发火,他有点茫然地问,“啊?你们这些天有活儿?”



“没。”



“那不就得了,联系不到就联系不到呗他大你一轮还不止,你都丢不了他能丢吅了啊。”说完又纯属顺口补了一句,“也可能回去相亲了吧?说不定父母催得紧,你看那谁不就……”

他话说了一半郭麒麟就把茶杯撂下了,当啷一声又结结实实给他吓了一大跳。



“我准他相亲了吗相什么亲啊!”



结果陶阳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啊?他相他的呗,你要羡慕自己去找婚介啊,不过也不至于,什么年纪啊就相亲。”



“所以你觉得他不接电话就是去相亲了?”



“也不一定我那么就随口一说……”




对面的郭麒麟一点笑都没有,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两句随口的话让他浑身都戒备了起来,一副你再hú说八道兔子就要冲上来咬人的架势。

突然陶阳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郭麒麟咬着一口白牙看向他:“我是。”




所以陶阳是谁啊,从小被叫神童那能是浪得虚名吗。他用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火速理清了大概的来龙去脉,接着用吅力一拍发小的后背,“那你还不赶紧找去?他要真相亲成功了你哭死也没用。”

接着又恨铁不成钢似的补了一句,“这副愁眉苦脸啊,寡妇失业似的。”









(4)


4.关于我喜欢你 这件小事



任何事情都该有一个临界点,从质变到量变,从这头到那头。在他们终于忍无可忍厮混到床吅上之前,那个晚上其实和之前的千百个晚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郭麒麟占据着卫生间小小的一方天地,眯着眼开始对着镜子卸妆。而阎鹤祥十分消停地靠在沙发上,举着遥控器漫无目的换啊换。


太安静了,安静到沙发上的那一位已经半闭起眼睛准备接受睡意温柔的拥抱。半梦半醒间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片段:小学时求而不得的双层铁铅笔盒;遗落在老家旧床下能折射出七彩光的玻璃球;大学食堂里最好吃的一道红烧肉;睡在上铺的兄弟…和小时候的郭麒麟。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十年。二十五岁时的阎鹤祥理了一个简直好笑的小平头,并不太习惯,所以在后吅台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小刺猬似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后来郭麒麟跟着父亲来后台玩儿,郭老吅师不知道被谁叫去处理演出的事情,就留他一个人和一屋子的哥吅哥们。

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相熟,甚至阎鹤祥偷偷问过身边人才能确定原来远处的那个就是他们的小少爷。他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他好几眼,发现原来郭麒麟是另外的那只小刺猬,头发短短的,对着每个人略带拘谨地笑。

然后他就向他这边走来了,右手有点紧张地拧巴着自己的衣角,抬起头来对着他叫了第一声哥哥。




所以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是喊他大林还是麒麟?抑或是亲昵地伸手揉一揉他小刺猬似的短发?




阎鹤祥差一点就要想起来了,这个开头似乎预示了些什么,他隐约觉得这可能很重要——但是突然间,十年后的郭麒麟开始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

穿过卫生间的一层毛玻璃和横亘十几年的旧梦,他喊得那么急,几乎能从中听出几分惊慌失措的意味。




阎鹤祥从沙发上火急火燎跳起来时眼前有两秒钟都是一片漆黑,他扶着墙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梦境散去,真吅实世界的灯光丝丝缕缕地撒下来。

他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那样快,三十岁时的心肌梗塞几乎要郭麒麟那一叠声着急到变调的“阎鹤祥”中呼之欲出。他伸手去拉他胳膊时的力度大得就像一场预吅谋已久的半强迫式的相拥,他说林林你怎么了?不要喊,你怎么了?



于是郭麒麟就真的不喊了,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仰起头,说怎么办,我全弄到眼睛里了。





阎鹤祥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原来十年了啊,整整十年。

他的逃避型人格在关于郭麒麟的成长议题上看起来似乎收效甚微,从十四岁时开始的青春阵痛、以肉眼可见速度拔高的身量,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生曰弹糕上点也点不完的一排蜡烛……原来当年扯着衣角喊他哥吅哥的那个林林竟然就是这样的长大了。





而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告诉他,没事啊,没事的,你别睁开眼睛,很快就好。然后拿着毛巾沾湿了水,一点一点擦去他晕成一团的眼线和眼睛周围比皮肤浅一个色号的粉底。

整个过程中郭麒麟都出奇的安静,眯着眼睛仰起头乖乖的任由他擦。



等到这漫长的过程终于告一段落,郭麒麟后退一步靠在流理台上,欲盖弥彰的低下头,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哥,其实一开始你是不喜欢我的吧。”

横平竖直的陈述句。




阎鹤祥完全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十年吅前的相识,近乎五年的朝夕与共——而现在他捧在心上的人来和他说不喜欢。






其实郭麒麟真不是个爱哭的人,怕尴尬,不想让任何人为难。所以越是重要的事他偏要不经意似的说出来,边说边抠手,低头看着脚尖的一小片阴影,做出一副茶余饭后聊闲天的态度,阎鹤祥只好配合他,顺手抄起块毛巾擦着镜子上的水雾,看着镜子里的郭麒麟,说哪儿能啊,您是我的角儿,我的前程事业都得指着您,您可千万要好好的,别净想这些没边儿的事。



郭麒麟低着头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阎鹤祥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来诉衷肠,叹了口气,拧干毛巾后又给他擦了擦脸,然后不甚恭敬的上手呼噜了一把他的一头软毛,说咱赶紧吹了头发去睡了,明天还指不定多少事等着。






酒店的破吹风机,声音大的像在屋里建了个厂房。给他吹了两分钟后阎鹤祥觉得自己明天得去看看耳朵。可是这噪音却无意中给了郭麒麟莫大的安全感,他在一片嘈杂中固执地扭过来非要和他说点什么,一张嘴就得吃头发,碎嘴子还要边吃头发边说话。

阎鹤祥啥也听不清楚,声嘶力竭地吼着说等我吹完成吗?他这样也不知道戳到郭麒麟哪个点了,小孩儿眼睛亮亮的瞅着他直乐,阎鹤祥看着他一点儿脾气也发不出来,关了那个要命的吹风机,说行吧,咱不吹了,说说你的要紧事儿。




没了噪音的干扰,浴室里静的可怕,郭麒麟攥着那点二十岁时的一腔孤勇,上前一步把他圈在镜子前,说,我以为你现在多少会有一点儿。



什么?



喜欢我。





角度问题,阎鹤祥一双长腿被圈在流理台和郭麒麟之间,委委屈屈的站不直,只能微微仰头看着仿佛比平时高一大截的郭麒麟。他惊奇的发现这段曰子昼夜颠倒的忙下来,郭麒麟的下巴上已经立竿见影的长了颗痘痘,还泛着红,是年轻的象征。




他答非所问地说林林你长痘了。

郭麒麟不介意跟他多贫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平时那个不解风情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已经知情知趣地吻上来了。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不是吗?




郭麒麟一把墨黑色的头发散在雪白的枕套吅上,几点水渍迅速隐入其中然后氲成小小圆圆的一片,阎鹤祥的视线黏在上面很久很久,然后魔似的伸出手,发丝轻轻巧巧从指缝穿过,带着潮气,像春天的风像雨中的花,并且一定要是梨花,因为梨花的花瓣是月亮做的。




阎鹤祥攥着他的一把头发,突然升起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担心,他说不行啊林林,你头发还是湿的,这样睡觉对身体不好。而他不知道的是郭麒麟得紧吅咬着后槽牙才能阻止自己抖得不成人形,他泛着粉的指甲攀上他的后背,说你有病吗,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头发?



真不后悔?

阎鹤祥这话问的一点也没诚意,因为尾音还没落地他就慢慢的动起来了。郭麒麟仿佛跟自己赌气似的咬着牙,不哭不闹,怎么样都配合,他挑衅似的撑起身子吻上他,说来啊,还不够疼,反正我不吃亏。




但走到这一步他甚至都以为他不够爱他。





后来这冗长的亲吻和相拥终于结束,他们默契的用大半个夜晚跨过了这个临界点,郭麒麟从他那里汲取到了一星半点的睡意,于是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吅制变得沙哑缓慢而又低沉,他说你知道本初子午线吗?从那里开始划分出了东西半球,东西半球听起来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其实,就是一条线的距离而已。



一定会有临界点的。

那你的本初子午线又是什么。



所以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5)


5.你我如此合拍 可爱情却相形见拙




后来当可混弹可混弹的失踪人口终于回到祖囯的怀抱,他站在机场摸索了半天才把那张闲置多曰的sim卡重新塞回手吅机。短暂的开机画面之后,各路人马发来的信息在同一时间都叮铃咣啷的涌了进来。这庞大的信息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阎鹤祥直觉这次要玩儿完。



随便点开信箱,一条两条都在问他去哪了,郭麒麟满世界找他找疯了,紧接着队里负责人的短信就进来了,说得言简意赅,赶紧回电吅话,郭麒麟生气了。站在机场冷气充足的大厅,阎鹤祥的汗直接就这么下来了。





其实郭麒麟还真不爱生气,平时偶尔的摔盘子砸碗都是小孩儿撒娇的性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抬眉一转眼的时间又健忘似的继续往人怀里扎。后吅台里的打打闹闹一不小心总有个过分的时候,但阎鹤祥还真没见过谁连发五条短信就为了特意告诉自己郭麒麟生气了。




从大厅往外看,等着打车的人排成乌泱泱一大片,看一眼都要犯密集恐惧症。阎鹤祥谁也抢不过,索性推着箱子靠在墙边儿,颤巍巍拨通郭麒麟的电吅话。


电吅话没响几秒就被接起来,那头的喂?说得心平气和,不像生气的样子,阎鹤祥听了却心虚的一个激灵。





“内什么,大林啊,这几天你找我了吗?我就随便出去逛了逛,太匆忙就忘记告诉你了反正……”



“没和谁,就我一个人。这些天有什么事儿吗?没有啊,没有就行,吓我一跳。”



“要见面啊,当然要见了。今天不行,我总得回家收拾一下。”




那头郭麒麟的语气简直称得上和风细雨,说什么都同意,声音温柔的让人起基皮疙瘩。阎鹤祥握着手机的手都要没出息地抖了起来,心说不要这样吧?口气这么好就肯定是生大气了啊。




郭麒麟没理他有点心虚似的语气,笑眯眯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兔子牙,说行啊,明天见,哥哥。








第二天他们没去平时的老年人养生茶馆,换了一家开在花店旁的不知道算什么定位的咖啡厅。勤俭持家的郭少爷解释为什么换地方时说我有两张优惠券,所以就这儿吧,阎鹤祥表示理解并且配合。




全北吅京咖啡厅的数量大约仅次于意大利(存疑=_=)这家也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旁边的花店进了上好的香水百合,轻飘飘的香风混着磨碎的咖啡豆,让人能一瞬间原谅它其他方面的普普通通。

店主养了只胖橘猫,老猫吃饱喝足后尽职尽责的在阳光下晒着肚皮。阎鹤祥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郭麒麟手欠欠的在戳猫的肚皮玩儿。看样子猫爷把郭麒麟哄的很高兴,于是阎鹤祥偷偷摸摸把背挺得直了一点。




郭麒麟撸猫撸痛快了,也不跟他见外,蹲着冲他一伸手,“哥,腿麻了,你拉我一把呀。”

阎鹤祥伸出手握上他沾了猫毛的掌心,看着郭麒麟仰头冲他笑,感觉自己要被太阳晒出心绞痛了。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店里放的音乐,用仿旧的留声机,一个女声幽幽地唱着,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他问郭麒麟你记得这是什么歌吗?




“记得呀。”



“不能吧?那会儿你才多大啊。”



“这你就看不起人了吧?”于是郭麒麟就跟着那个声音唱了下去,趴在他的耳边,像偷偷讲个秘密一样给他唱完了这首很久很久之前的歌。





春又来  看红豆开 竟不见有情人去采

守着爱 怕人笑 还怕人看清






等到柚子酒端上来的时候,郭麒麟已经决定在心里悄悄原谅他了。

原谅他这些天的不辞而别,原谅他让自己提心吊胆,甚至原谅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总让自己那么难过。



他的心里浮现出了一点可以称得上是柔吅软的东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你啊你,你这样的人。

开箱封箱永远猫在最后,除了我,还有谁惦记着整个台上找你呢?你那点嘴皮子功夫也就节目里还行,下了台我生气,你又哪次能哄好了?我不原谅你还能怎么办?还有刚才从我手里沾了一手的猫毛,不知道清理清理就往裤子上蹭,那除了我,还有谁记得给你收拾一下啊。

我不喜欢你,还有谁能喜欢你啊?





小半杯酒搁在他手边的杯子里,郭麒麟盯着杯中反射吅出的一点浮光跃金,问他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阎鹤祥像在挣扎什么一样的犹豫了很久,然后告诉他,我去格林尼治天文台了。



“你之前说,什么都有一个临界点,所以我就去看了你说的本初子午线。”

“可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东半球和西半球在一条线的左右,可是从东走到西,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以跨过临界点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这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人生的本初子午线。”



“林林,你懂我的意思吗?”


“为什么要特意纪念这条线,其实就是要给它增加一点仪式感。”



“我终于知道我们少点什么了。”




“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可是我等不及必须要这么问了,林林……”



郭麒麟在一瞬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他眯起眼睛狡黠地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你知道回字的四种写法吗?”






(6)


6.回字的四种写法







突兀吗?其实也不。




前一天晚上桃子拎着一小罐上好的碧螺春敲响了阎鹤祥的门。开门的阎老吅师穿着松松垮垮的白T恤和北京老们儿的标配大裤衩,看起来居家的一塌糊涂。

陶阳想起发小紧吅咬的牙关和眼里含着的一汪泪,瞬间生出了一点娘家人的不甘心,趁着关门的咔嗒一声,悄悄嘟囔了一句,到底哪儿好啊?



阎老吅师一开始没以为这是来自娘家的考核,还当作是再普通不过的串门儿,顺手给他开了电视,然后转身去烧水。北吅京的水质冲不出什么回味甘甜的好茶,桃子左瞧瞧右看看,指着在角落落灰的净水机,问他你会用这个吗?

理科生的尊严,组装一个净水器还不算费力,就是洗洗擦擦的,也过去了不少时间,后来净水器终于开始工作,桃子都替千山一碧的好茶暗自松了口气。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啊?”陶阳当下就是一惊,“我就不能是纯来玩儿的吗?”



阎鹤祥指了指沙发上的白熊,“快算了吧,看给你拧巴的,耳朵都快掉了。真成,你这毛病跟郭麒麟一模一样。”

陶阳心说行吧,是该聊聊郭麒麟了。






“大林没叫你出去吃饭?”

“没啊,我跟他说了要回来收拾东西。”


“哦……他倒是拉了一帮小孩儿去唱歌。”

阎鹤祥看他一眼就开始笑,“说别人,你不还是小孩儿吗。”

陶阳没理他的调侃,边鼓捣着茶叶边问,“你不想去啊?”

“我去干什么,不都说了是小孩儿吗。”


……





陶阳试探了半天也不得章法,又抱起沙发上的熊开始揪揪揪。阎鹤祥见多了那只熊惨遭蹂躏的场面,同情心急剧下降,看见也装没看见,起身给他心平气和地添水。


“你没看他下半年应的节目单啊?”

“之前看过,最近改了的部分还没来得及看,怎么了吗?”

“那下半年他到处跑,都不能带你去啊。”




阎鹤祥这时候才觉得今天的桃子怪怪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干嘛非得带我去,他都二十了,不用我天天看着。”


陶阳这下是真知道郭麒麟为什么老为他摔盘子砸碗了,这种温吞水式的迟钝,给人气死八回都不嫌多。







“那我不跟你绕了,直接说吧,老见不着你不会想他吗?”


“想啊。”



“那你喜欢郭麒麟吗?”



“……瞧您这话问的,还真是没有歧义啊。”



“能有什么歧义,就是你以为的字面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阎鹤祥在很认真的考虑,自己这份血淋淋的真心到底该不该示于人前——他本想否认,也完全可以来来回回打太极,可月亮在天上看着,月亮什么都知道,他不舍得违心的对这份感情说一个不字。




“嗯,喜欢。”







陶阳看上去松了一大口气,扔下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今吅晚上第一次品出了碧螺春的一点甜味儿。



“吓sǐ我了……你也喜欢他,那不就成了吗。”



“成什么啊。”阎鹤祥苦笑着,“他不都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别逗了,谁告诉你的啊?”



“那天来后台的那个不是吗,你没见着?”



“……真成,瞎猜什么呢,要没你那还可能是他女朋友,可现在他一副要疯的样子,你以为是为了谁啊。”






后来,该说的都说开了,桃子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了,走之前酿家人还是忍不住想多叮嘱几句:“大林吧,就是个孩子,有时候毛病是挺多的,你能担待就多担待吧,还有就是……”

话说了一半, 他突然看到摆在书架上的他们两个人的合影,于是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他约等于是你带着长起来的,有些事情你比我懂。”





阎鹤祥送他到门口,打开门的时候,屋外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用细弱的嗓子冲他们叫了一声。阎鹤祥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后冲它笑了笑,“你可好久没来了啊。”

“这什么,你养的猫?”

“也不是,我就偶尔喂它点吃的,前段时间不知道去哪了,好久没看到它了,没想到今天会来。”说着他就回屋里翻出半袋猫粮和两根火腿肠,掰成小块放到它面前。

小猫嚼得浑身都在抖,阎鹤祥蹲下来,轻轻的抚摸着它毛绒绒的后背。陶阳看着他简直可以说是温柔的动作,突然觉得,发小交给他,真没什么不好,阎鹤祥这人吧,也就“还行”。











“你知道回字的四种写法吗?” 阎鹤祥很给面子的接了他的话问下去。



“不知道。”郭麒麟笑嘻嘻地冲他一摇头。



“那行吧,你闭上眼睛我教你啊。”



郭麒麟想,和80后谈恋爱真难,万年不变的套路真的不会再好了。但想归想,还是听话的闭上眼睛,并且努力不去想自己是不是脸红了。




没过几秒,对面的人就鼓捣完然后让他睁眼了,郭麒麟没得到预料中的吻,像只小兔子一样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等他一看到眼前的酒杯就开始笑,笑得脸也红眼也红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问阎鹤祥你到底是不是傻?

“不知道酒是透明的啊?戒指不应该放在咖啡或是蛋糕里吗?”



“……我有什么办法,真放咖啡里你一口喝了还得去医院。”



“说你少东家傻是吧,我看你以后的奖金都别想要了。”



“不要就不要吧,反正少东家都赔给我了。”



“我同意了吗我,要说不出回字的四种写法你就自己把你的戒指喝了吧。”



“行啊,咱们回家吧,回去我慢慢教你。”




郭麒麟端着小酒杯,小心翼翼地捞起了那枚承载着他所有悲欢的戒指,虔诚地戴在了手上。阎鹤祥觉得这一幕,简直要让自己一个大龄非单身男青年当众流泪了,他牵起郭麒麟的手,两枚对戒磕在一起,终于圆满。




郭麒麟抬头看着他:“等哪天你要觉得我哪里不好了……”




阎鹤祥急切地想说些什么,郭麒麟眼睛弯弯的打断了他,“你就多做自我批评。”







Fin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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